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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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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強大、可怕的惡魔就像即將抱作一團、互相撕咬的野獸,目光對峙、氣息纏鬥,一時間恐怖的氣勢與威壓將整座羸弱老舊的城堡逼得更加搖搖欲墜。

在這樣誰也不敢輕易放松的緊張時刻下,惡魔大公跟魔王長子誰也沒有註意到自己身邊、唯一一個活著的人類的動靜。

當然,很有自知之明的伊芙也不可能做出什麽過於引惡魔註意的舉動。

她只是輕手輕腳地抱起自己的軟墊,撣去上面的灰塵跟石礫,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處角落,最後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她可不想被波及到兩只惡魔的戰鬥中,能躲一點是一點。

她坐在沾上了點細灰的軟墊上,背靠著殘破的墻壁,雙手捧著臉,觀察著向惡魔大公發出挑戰的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是魔王的第一個孩子。

他比拜蒙更加冷酷、比賽貢更加高大,如果他是人類,會是一名令所有貴婦人傾倒的、英俊非凡的男人,也會是一位令所有敵人心生懼意的、可怕的年輕戰士——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身上的非人特征給他的迷人跟強大又增添了另外一層危險的色彩。

不止是從拜蒙那裏,從瓦妮莎、從王宮侍衛和從其他一些仆人口中,伊芙都聽見他們用一種帶著畏懼和尊敬的語氣提到過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從魔王體內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從未停止過戰鬥,他是惡魔崇拜、追求強大力量的最極端的寫照,並且他對生出自己的父親有一種可怕的執著——魔王曾經戰勝過的對手,他要一個不落、將他們全都擊敗。

“他最終的目標是要殺了生下自己的魔王,”拜蒙說,“但是魔王死了,他只能找上那些魔王曾經的對手,將他們重新打敗一遍——說不定,這種方法會讓他覺得自己超越了生下他的父親。”

現在,他找上了沙耶克。

惡魔之間的戰鬥跟人類關系不大,更何況是伊芙這樣一個身體素質差到天生與戰鬥無緣的人。

以前為了鍛煉她的身體,以便面對危險時、她能夠從容不迫地拔出刀劍保護自己,夏維爾手把手地訓練過她——盡管她悟性太低、身體素質也跟不上而讓對方無言以對,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伊芙接觸到了關於戰鬥的、一點點技巧。

無外乎就是控制身體、積蓄力量,找準敵人脆弱的地方,將凝聚的力量打擊出去,造成重創的效果。戰鬥是一門管理身體的藝術,在看見夏維爾居高臨下地揮舞長劍、凜然不可侵犯的時候,伊芙更是以為如此。

但惡魔的戰鬥……或者說,彼此間的廝殺,就完全不是這樣。

簡單粗暴,放縱欲望、宣洩怒火、短時間內把體內的力量全都壓榨幹凈,敵人哪裏最堅硬、哪裏最強壯就拼命地攻擊哪裏……高階惡魔所擁有的快速自愈能力,註定了他們間的廝殺會比最驍勇善戰的人類、最狡詐殘暴的野獸激烈上千百倍。

阿加雷斯揮舞著與他身體等長的巨大黑色鐮刀,將剩下的一小半完好的城堡拆了個幹凈,他就像個闖入人類城鎮,大戰旗鼓、肆無忌憚地搞破壞的龍,在他的腳下,甚至沒有一塊完整的巖石。

密密麻麻、形狀可怖的黑色觸須鋪天蓋地地朝阿加雷斯刺去,後者的身姿仿佛幽靈般在其間快速穿梭,用手中的巨鐮將其斬斷。

觸須上的倒刺貪婪地刮去阿加雷斯身上的皮肉,那些如同巨大蠕蟲般的鋸狀口器一旦挨到他的身體,便會得寸進尺、一口吞下他的手臂或者小腿。

但是不過眨眼之間,被刮去的皮肉又會恢覆得完好如初,被咬斷的肢體又會重新生長出來。

在如此粗暴又原始的廝殺下,原本就舊傷未愈的沙耶克便漸漸落了下風。

到最後,觸須再生的速度完全跟不上阿加雷斯身體自愈的速度,再也無力阻止阿加雷斯欺身上前。

阿加雷斯拖著鐮刀,刀刃貼著積了一層黑色血漿的地面,劃出一道緩慢蕩開的水波。

他踩著無數的殘肢碎片,踏上臺階,緊接著活動了一下手腕,將鐮刀刺入掛滿血漿的簾幕裏面。

阿加雷斯面無表情——事實上他那張英俊的臉被刮走了一半的皮肉,剩下血淋淋的骨頭——用單手的力量便輕而易舉地挑起刺中的、龐大的獵物,他抽動小臂,將落敗的敵人從裏面勾了出來。

伊芙本以為會看見一個體型臃腫的怪物,但其實她的猜想完全錯了。

因為被迫現出真身的沙耶克的身體與普通人類無異,他全身赤裸,手臂、腿跟腰肢都十分纖細,但他的後背卻被剖開了、大敞著,那些不計其數的觸須就是從他剖開的後背裏長出來的,仿佛他那副酷似人類的身體只不過是密密麻麻的觸手們披在身上的一層皮囊。

鐮刀勾中的正是“人類”那過分單薄的胸膛。沙耶克有著一頭黑色的長發,在長發的隱約遮掩下,是一張性別模糊的、清秀美麗卻慘白的臉。

阿加雷斯將自己戰勝的對手挑起來、細細端詳了一遍,隨後又像是覺得無聊了一樣,把沙耶克隨手扔到一邊。

沙耶克趴在積滿血漿的地面上,纖細的手臂勉強支撐著羸弱的身體。他表情憤怒,咬牙切齒地盯著羞辱他的魔王長子:“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是我贏了。”

他好像只對這一件事情有興趣,全然不把敗者的情緒放在眼裏。阿加雷斯說:“你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強。”

沙耶克:“…………”

阿加雷斯想了一會兒,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想起來了。父親留給你的傷還沒有痊愈。”

聞言,沙耶克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屈辱,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孱弱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黑色的長發仿佛汙黑的水一樣垂落到地上。

“對了,父親。”

這時候,阿加雷斯才有空閑思考從踏進這座城堡起、就開始在意的事情:“我在這裏察覺到了父親的氣息……但不是在你身上。”

阿加雷斯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敏銳的目光投向了某個方向:“是在那裏……”

很快,他看見了一直在觀察他的伊芙。惡魔跟人類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觸碰在了一起,然後誰也不肯先離開。

伊芙捧著臉,眼睜睜地看見阿加雷斯拖著沾滿血漿跟碎肉的巨鐮來到自己面前。

對方眼中還帶著戰鬥後的餘熱,暴戾的氣息尚未消散,更何況他渾身都是血——有他自己的,還有沙耶克的——模樣還十分可怕。

他臉上的皮肉被刮走了一半,新生的皮膚組織附在血淋淋的面骨上,他跟伊芙離得足夠近,能讓後者清楚地看見自己臉上的皮肉自我修覆的緩慢過程。

伊芙來到這裏後接觸的每一個惡魔都是冷冰冰的,只有阿加雷斯是個例外。他很灼熱,身體、血液和氣息都散發出滾燙的溫度,伊芙猜想,這大概是因為他還沒有平覆自己廝殺時的狂熱。

帶著餘熱的惡魔靠近了她……阿加雷斯用審視獵物的專註目光牢牢地盯住她,像是在判斷她是否口感良好、營養充足。

緊接著,他蹲下身,更加沈默地貼近伊芙,甚至埋進她脆弱的、難以設防的頸窩,確定她身上的氣味。

老實說,這有點像在野外,被一只饑腸轆轆的棕熊反覆確認有沒有裝死。

伊芙並沒有她表現出來得那麽鎮定。她靜靜地聽著自己心跳,聽著它變得越來越快——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捂住自己的心臟,把跳動的聲音完完全全地遮蓋起來,從惡魔眼皮子底下隱藏起自己的緊張。

阿加雷斯註視著她,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你和我的父親是什麽關系。”阿加雷斯問。

伊芙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很好奇麽?”

阿加雷斯:“我需要答案。”

伊芙:“什麽樣的答案呢?”

阿加雷斯:“如果你是我父親的對手——”

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阿加雷斯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是父親的對手,就向她發起挑戰、打敗她,但這根本不可能——阿加雷斯又重新看了一眼伊芙,她是個人類,弱小到如果不是身上帶著魔王的氣味,他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在阿加雷斯眼中,伊芙跟腳邊折斷的枯草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他迅速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你和我的父親是什麽關系。”他又問了一遍。

伊芙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朝面前的阿加雷斯又湊近了一點。

他們原來就挨得很近,這下子就變得更加親密。伊芙聞到了阿加雷斯身上滾燙的、濃郁的血腥味,而阿加雷斯也從她的身上嗅到另外一種氣味——他之前沒有聞見過,所以不能確定那是什麽,但如果他願意把腦容量分出來一點留給戰鬥以外的其他知識,就會知道這是一種隱秘的、香甜的、屬於女人的氣味。

“我是他的王後,”伊芙輕柔地說,仿佛她只願意把這個秘密分享給眼前的阿加雷斯,“大概……唔,也算是他的妻子。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麽?”

……王後?

阿加雷斯看著伊芙,再次思考了起來。

如果是父親的對手,那就打敗她。

但如果……是父親的王後呢?

她屬於父親,屬於整個舊域最強大的惡魔——魔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唯一的印記,將她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她是一個人類,弱小得可憐,但卻和那些強大的對手一樣,讓魔王覺得在意——不對,她比那些對手更加重要,因為她是屬於最強大的惡魔的、唯一的王後。

阿加雷斯:“……”

在惡魔的黑色眼睛裏,戰鬥的餘熱逐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新的目標的專註與追逐。

“你要跟我走。”阿加雷斯對她說。

伊芙笑了起來。

她回答道:“好啊,是現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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